在擁擠的機艙中,孟先生終于找到自己的位置。
前后看看,大部分的位置都坐了人,看來這趟班機應(yīng)該是滿員了,與上一班機反差太大。孟先生坐的前一班機是小飛機,有一半位置是空的。
小飛機是從美國東北部一個海濱城市的小機場起飛的,候機廳只有普通教室那么大,只有一個服務(wù)臺。到機場時,候機廳幾乎是空的,整個大廳只有兩位旅客坐在角落里打瞌睡。孟先生走到服務(wù)臺前,看到一個牌子,上面寫著“需要服務(wù)請按鈴”,看來因為機場冷清,柜臺服務(wù)員要身兼數(shù)職,現(xiàn)在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忙著。
幾個月前孟先生失業(yè)了,求職信發(fā)了一大堆,幾乎全都石沉大海,只有美國東北部的一家公司給了他面試的機會。他按著地址在網(wǎng)上買了機票就去了,就這小小的職位,竟有上百人申請,而只有5人獲得了面試的機會。
他是這5個幸運者之一,孟先生為自己獲得面試的機會而慶幸,也為沒獲得面試機會的90多人擔心,他們的工作、生活、前途又將如何?其實孟先生也好不到哪去,這5人中只有一個被錄用,他也只有1/5的希望。孟先生再看看手表,已經(jīng)到了該起飛的時間了,可還有人陸續(xù)走進來,飛機會不會晚點了?就在這時,喇叭傳來服務(wù)員的聲音:“因為飛機超員,需要一位旅客自愿讓出自己的位置!
孟先生看看機艙,沒有人反應(yīng),他想了想,自己有1/5的希望已經(jīng)很不錯了,把自己的位置讓出來又何妨?想到這,他按下了呼叫服務(wù)員的按鈕。
當他拿著自己的行李跟著服務(wù)員走出機艙的時候,他感到機艙里眾人的目光都注視著他。在美國這么多年,他從來沒有被別人重視過,盡管他努力地工作,可他謙讓的性格、不起眼的外表、干瘦的體型、微駝的背,總讓人覺得他難以付于重任。
今天是特別的日子,眾人都注視著他,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他有意無意地直了直腰桿,抬起頭向前走去,心想他們應(yīng)該看到這是一個中國人,一個只有1/5希望的中國人讓出了自己的位置。走到機艙門前,他看到一個穿著西裝的白人,手里拿著機票,可能剛剛與服務(wù)員有所爭執(zhí),臉色沉沉,眼光呆呆地看著前方。也許這趟班機對他很重要——也許明天他要到他申請工作的公司面試,或許有重要的工作要做,總之他不能改乘下一班機。
孟先生覺得好笑,美國的金融危機需要中國的幫助,連今天這樣的事情也需要他這樣的中國人的幫助。孟先生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笑容,而對方只是茫然地看著前方。
離開飛機重回外邊的服務(wù)臺改票,結(jié)果當天的航班已經(jīng)沒有了,要等第二天的飛機。為此,航空公司安排了旅館、第二天的機票、兩張餐券,并免費送了一張一年內(nèi)有效的來回機票。孟先生想起十幾年前來美國求學時只有兩件隨身的行李,兩袖清風,沒有工作,沒有收入,沒有金錢,等待他的只有學習,唯一的財富是希望,這希望支撐著他生存的意志,堅持著只能成功不能失敗的努力,可現(xiàn)在他失業(yè)了,現(xiàn)在只有剩下的這1/5的希望,他還能像十幾年前那樣奮斗嗎?
孟先生摸了摸自己的頭發(fā),稀稀落落的沒剩多少了。
提起行李,孟先生往機場外走去,他不急著回家,也不想回家,他很怕面對家的那雙眼睛。這些年來,他們處得不很融洽,大大小小的爭吵隨著年歲的增長而增加。奮斗多年才獲得的博士頭銜與薪金并沒有什么直接聯(lián)系,當年為取得博士學位而付出的努力,如今看來如同白費了心機,為此孟先生常常感到無奈和自卑。
航空公司給他安排了希爾頓旅館,到了旅館,孟先生把航空公司給的票據(jù)遞過去,旅館柜臺服務(wù)員很快就給他安排了房間——418號房間。拿著鑰匙,提著行李,孟先生踱著方步往房間走去。
從四樓的走廊往上看,透明的屋頂已被黑暗的夜空籠罩著,只有幾點朦朦朧朧的星光似乎在暗示他前途的無望。從圍欄往下看,可以清楚地看見樓下的餐廳,稀稀落落的有幾個客人在用餐,旅館中間偌大的空間,冷冷清清的,似乎在暗示他人間的無情和淡漠。
前途茫茫,何處是歸宿?孟先生看著手中的房間鑰匙,“418”的諧音與“死了吧”幾乎同音,是否暗示另一條解脫人間痛苦的出路?他記得他還有幾份人壽保險,死了可以得一筆錢,孩子上大學的學費就有了!八懒艘部勺C明我老孟是一個有骨氣的、視死如歸的男人!彼墒莸哪樕下冻鲆唤z苦笑。
孟先生迷迷糊糊地邊走邊想,打開房門,進了房間,然后把背靠在門板上面,418還在眼前浮現(xiàn),不過現(xiàn)在是在門外了,從門內(nèi)往外讀順序要倒過來念,是814,孟先生輕輕地讀著“814”這諧音和“不要死”不是一樣嗎?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對呀,不要死,人有時需要用反向思維的方式去解決難題,雖然工作難找,不是還有1/5的希望嗎?
太累了,他走進夢鄉(xiāng),夢中小機場的冷清,大機場的擁擠,冷漠的眼光,慘淡的場面,418和814,都變成一張張撲克牌,組成一串串不同的排列,分裂、飄蕩,又重新組合。人生不就如此,不同的排列組合就是人生,何必刻意選擇生死呢?(摘自美國《僑報》/蕭云濤 密蘇里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