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到了加拿大后,時常做一個大同小異的夢:夢境里我騎著前面帶籃子的自行車去買早點。買的內(nèi)容每次不大相同,視白天所思影響,有時是酥脆的剛出鍋的油條,有時是又香又糯的燒賣,再有時是早點攤把口那家香甜滑爽的豆腐腦……
這么想著的時候,在夢里我加快了腳步,踩著自行車拼命往前趕。然而無論什么樣的夢,結(jié)局都是一樣的,我騎呀騎呀,騎不到頭,完全不象現(xiàn)實中的五分鐘路程,而且往往還沒有吃到嘴,我就醒了。
沉浸在回憶中的味蕾,因為沒有得到滿足,感覺異常饑餓,而這種悵然若失,又是身在加拿大的小城所無法滿足的,即算是后來去了華人很多的加州,每天有油條之類的早點供應,但那是改良了的中國小食,外國人吃個熱鬧,我可是講究門道。匆匆就著鄉(xiāng)愁囫圇了下去,胃是填得滿滿的,心里卻更空了。
如我這樣僑居海外的人,大多都有此體會,鄉(xiāng)愁不知從何時開始,已經(jīng)變身成一種無形的思念,且往往愛寄托在飲食上來具體體現(xiàn),也許是因它依附尋常的感官印象而生,然殘留在味覺上的記憶最久,故此也最讓人魂牽夢縈了。
終于訂好了回國的機票,然而說也奇怪,關(guān)于吃的夢就不再來騷擾我了,從拿到機票那天開始,我的胃就開始倒計時,原本平時愛吃的,這時候也不再合口味,如果遇到什么不好吃的呢,我就安慰自己說,沒關(guān)系,很快就要回去海吃一頓了!
母校變化很大,因為學生多了,教職工多了,飲食餐點也多了,新開的餐廳早晚供應各類食物,除了保留原有的地方特色小食,又新添了許多品種,什么中國臺灣的,韓國的,漢堡,燒烤,種類多得兒子只嫌肚子小。小家伙吃了早上想中午,今天吃大陸(中餐),明天吃美國(漢堡),后天吃同胞(臺灣),然而我發(fā)現(xiàn)我飽了,當日思夜想的美食陳列在我面前的時候,我竟然飽了。
熱干面有點干,面窩炸得薄而脆卻吃不出豆粉的香酥,油香太甜太膩,炒飯里太多的朝天椒完全破壞了食物本身的清香,最要命的是,為了美化校園,以前那由私人經(jīng)營的早點攤?cè)蝗【,不知所蹤?/p>
我夢中的美食在我離開的八年里長著腿跑得很遠很遠,后面一定跟著一長串的嘆息。當年那一長窄條的私人攤點,從來都是要排上半天隊,而就在它旁邊的小吃城,卻是冷清得人到了就可以買。
我的胃在餓了八年之后,在回到家鄉(xiāng)后的不久很快就飽了。然而也不全是,媽媽買的糯玉米,我一次可以吃上四個。她現(xiàn)和的面做的千層餅我嘗了一口就吃了整張還不飽,又喝了一碗熬得不薄不厚的紅棗大米粥,還意尤未盡。還有她做的茭白肉絲,雪白的絲切得細細的。更不要說絲瓜了,肉白嫩厚,油炒炒放點鹽就端上來,那股子清香,吃得我滿心歡喜起來,很快發(fā)現(xiàn)衣服又長瘦了。
親戚朋友請我吃飯,能推的一概推了,我哪兒也不想去,即不愛受那約束,也不習慣那骨子油膩,更別說還得邊吃邊想需要閑聊的話題。我就想待著家里,和媽媽在一起聊天。
終于回家了,我輕松得每個毛孔都舒張開來,吃飽了飯,來到書房,翻看爸爸這八年來添置的新書,在我,天堂也不過如此。
原來餓的不是我的胃,而是一路走來的思念,以及思念路上的色,香,味,如今我被這故園的一早一木圍得滿滿的,被爸爸媽媽的愛裹得嚴嚴的,于是終于有了飽的感覺。(摘自加拿大《星星生活》/作者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