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中國國內高等學府教了30年書,接著在海外打了十來年工,做過家庭教師、計算機裝配工、報刊編輯,最后竟又跨進大學校園重操舊業(yè),仿佛在人生路上兜了個圈子。
如今回憶起在美國羅格斯大學亞洲系教授中國文學的事,依然歷歷在目。
我教的中國古典文學作品選是一門選修課,來上課的學生各個科系的都有,共17名。當初在國內從未教過人數這么少的班,那時一個班起碼30來個學生,有時還會幾個班合在一起,兩堂課下來喉嚨都沙啞了。
上課時間到了,必須準時開始講課,但遲來的人也怪不得他,因為每個人情況不同。羅格斯大學分部多,平時備有許多校車巡回往返,上完一堂課,學生從別的系乘校車趕到亞洲系,往往會遲到。另外,許多學生需要打工掙錢,那些利用中午時間在餐館打工者,就得于午餐高峰過后才能匆忙趕到學校。好在他們缺了課,會主動向同學借筆記本補抄,不過我不放心,每每主動約他們來輔導。
班上的學生大多來自中國大陸和港澳臺地區(qū),“ABC”(美國出生的華裔)也有,只有一位是地道的美國學生,他名叫艾立克,非常好學,而且不畏艱難。鑒于這是一門高年級選修課,沒有上過初級古漢語課的人,一般很難跟得上。因此第一次看見艾立克來上課,我特別注意他的反應,只見他聽得非常認真,還不時往本子上抄寫。我怕他聽得吃力,下課后坦率告訴他,這門課是從中國最古老的文言文講起,很不容易懂,他說沒關系。第二堂課他也來了,我想至多三次他總會打退堂鼓的。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堅持到底,一堂課都沒缺。
艾立克確實對這門課很感興趣,當我講到莊子在妻子去世時“鼓盆而歌”、“從然以天地為春秋”,一點也不悲傷時,許多同學都笑了。艾立克卻認為沒有什么可笑的,親人死了何必悲傷,只不過早一點進天堂,我們不也都要進天堂嗎?他把莊子所說的妻子安然睡在天地這個大房子里,按照美國的風俗和宗教習慣理解為進天堂,雖不盡合莊子原意,但也無傷大雅。
令我驚訝的是,不少同學都喜歡莊子。在一次談論課外作業(yè)《養(yǎng)生主》的讀后感時,有一位姓宋的女同學寫道,“莊子認為,我們的生命是有限的,因此我們應以生命本身為主干,應用智能主宰生命。在現今的社會里,許多人為了生活,讓心靈的惡魔趁機遮蔽了良心和天資,導致盲目地奔勞一生,不僅失去了生活本身的意義,也浪費了珍貴的生命!蔽矣X得她說得很好,體會深刻。一個學期很快過去,按學校規(guī)定宣告學期結束,舉行期末考試。像其他課一樣,我這門課也由學生進行了評估,大家給予我充分的肯定。有人還問我下學期會教什么,想繼續(xù)選我的課。
第二學期,我教中國現代文學作品選,好在魯迅、胡適、郭沫若、徐志摩等都是我喜愛并有所研究的作家,講起來自然得心應手。一次在辦公室遇到系主任,他笑嘻嘻地告訴我:“學生說你課講得很好!蔽衣犃俗匀缓芨吲d。學期剛結束,又有人問我下學期上什么課,還有學生拿來下學期的課程選修單請我預先簽名,想要我指導她課外閱讀和寫作。
在異國他鄉(xiāng)能有機會重新走上講臺,再執(zhí)擱置已久的教鞭,重拾師生情誼,體會著校園生動活潑的氣氛,感覺其味無窮。(林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