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季 燁

    隱形眼鏡真是個好東西。她打上初中時就看不清黑板了，就是嫌戴眼鏡難看，楞是瞇縫著眼熬了十多年。今天戴上隱形眼鏡，她才頭一回知道，天，敢情這么亮！懸在半空的電線，敢情這么細(xì)，這么黑，這么實(shí)！這世界敢情全是一根一根的線組成的，黑是黑，白是白，清清楚楚，一點(diǎn)都不含糊。

　　今天她去赴約會。上次見面，印象挺不錯的，那小伙子個兒挺高，一張嘴一口白牙，晃得你睜不開眼。這會兒，他又晃著那口白牙，滿面春風(fēng)，翩然到了眼前。

　　也不知道怎么的，小伙兒的眼睛今天顯得格外有神兒，盯得她眼皮都不敢抬，眼光就只好一個勁兒地往下溜。這一溜，就停在了小伙兒的那口白牙上——其實(shí)也就是一瞥，結(jié)果就像是給釘在那兒似的——

　　上門牙的縫兒里，有一絲東西，暗紅的，跟他的牙床子一個色。她想把眼光拉回去，可它們不聽話，又溜了回去。這下她又瞅見下牙床左邊，虎牙旁邊，也夾了絲東西，也是暗紅的，跟他的牙床子一個色。

　　晚上吃什么了？也不刷刷牙！漱漱口也行啊……

　　上牙床子怎么那么長！一張嘴，它先往外擠，把嘴唇都壓沒了……

　　“咱們?nèi)タ措娪霸趺礃�？”小伙子掏出兩張票，低下頭，湊近了問她。

　　她突然覺得好像有一股子味兒從他嘴里冒出來，從暗紅色那兒冒出來，像陰溝里溢出來的味兒似的……她不由自主偏過頭去，往后挪了兩步。

　　她的興致全沒了，一言不發(fā)看完了電影。小伙子也覺出有點(diǎn)不對勁，搭訕著：“咱們什么時候再見？”她吱吱唔唔搪過去，急忙忙轉(zhuǎn)身跑了。第一次談對象就這么完事大吉了。

　　一年過去了，熱心人接連給她介紹了好幾個都沒談成。

　　第一個她清清楚楚地看見了人家臉上的壯疙瘩，越往上越紅，到尖上紅里轉(zhuǎn)黑，又大又黑的毛孔一個一個歷歷在目。

　　她心里一陣膩歪。

　　第二個臉皮那么粗，皺得像橘子皮。

　　看著看著，她覺得自己也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第三個左眉頭抬得那么高，把整個右半邊臉壓得要喘不過氣兒來。

　　她覺得自己也給壓得要喘不過氣兒來了。

　　第四個她自己也覺得玄了：在門外聽著說話聲又洪亮又渾厚；進(jìn)門一聊，談吐氣派都還行�？墒呛髞�，那人站起來了，她一眼瞥見了那雙手，又肥又厚又小又白，肉嘟嘟的，在腰底下晃。

　　后來她只要一閉眼，就看見那兩只小肉手，又白又肥，在胯骨那兒晃呀晃的……

　　大伙兒都說她挑沒邊兒了，等著當(dāng)“大女”吧！

　　可是一年過后她結(jié)婚了，雙方都非常滿意。

　　世上有的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落淚的不通氣的搟面杖，可她不是。她聽到了旁人的議論，于是進(jìn)行了認(rèn)真的回顧反省，于是很快找到了問題的裉節(jié)兒并采取了果斷措施——

　　她把隱形眼鏡摘了。

　　這一下什么問題都解決了，萬事遂順，心想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