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人唱山歌“下南洋” 激蕩“海絲”上的濤聲

　　有一種歌是唱給海洋的。

　　“一送涯(‘涯’在客家話中是‘我’之意，以下同)郎去過番(咧)，洋船等到(啰)粵海關(guān)，涯哥想去又想轉(zhuǎn)(啰)，去就容易(喲)轉(zhuǎn)時難，涯哥想去又想轉(zhuǎn)(啰)，去就容易(喲)轉(zhuǎn)時難！”這是一首著名的廣東客家山歌。無論是在星海音樂廳華麗的舞臺，還是在鄉(xiāng)間簡樸的歌坪上，歌者唱出它時，我們聽到的總是一片濤聲。

　　作為海上絲綢之路的重鎮(zhèn)，廣東的民間生活中保留了大量與海洋文化有關(guān)的有形、無形遺存。民歌中的“海洋”就是其中一個極富特色的部分。借助廣東音樂、民俗等各方面專家的研究和指點，記者近日開始走進這個豐富的寶庫。

　　歌聲里的“下南洋”

　　“阿哥出門去過番，惠州搭船過海關(guān)。陰間尋錢陽間使，去就容易轉(zhuǎn)就難”

　　“二想涯郎心好焦咧，夫妻分手淚滔滔喏，食飯好似吞石子喲，飲茶好似吞劍刀喏”

　　《送郎過番》唱的是“下南洋”的故事。它雖是“山歌”，講述的卻是僑鄉(xiāng)的移民史。

　　隨著海上絲綢之路的發(fā)展，廣東人的海外移民早在北宋末年就開始了。最初，這種移民主要存在于商人群體間。到了明代，廣東到交趾、爪哇、馬來西亞、柬埔寨、菲律賓、文萊等地的商業(yè)移民逐漸增多。明洪武年間，今馬來半島、巽他群島一帶的古國三佛齊舊港中，居民多來自廣東、漳泉等地。從14世紀下半葉到15世紀70年代，廣東僑民在舊港建立了雄厚的基業(yè)，梁道明、施進卿、施二姐等粵僑，對推動舊港的發(fā)展建設(shè)居功至偉。

　　明中葉以后，喜好冒險，“以海為業(yè)”的廣東人通番貿(mào)易，海外居留達到高潮。其中，既有為了改善生存條件，開拓新的生存空間的經(jīng)濟移民，也有因躲避官兵而南下的海上居民。他們在東南亞各地主要從事商業(yè)、礦業(yè)、農(nóng)業(yè)、園藝業(yè)和漁業(yè)等，對南洋各國的經(jīng)濟開發(fā)做出了突出貢獻。

　　例如在巴達維亞，也就是今天的雅加達，廣東華僑種水稻、蔬菜、水果、胡椒、甘蔗，榨糖、釀酒、榨油，搞基建，開運河，“幾乎左右了巴達維亞的商業(yè)活動”，讓這里成為了“中國海上貿(mào)易的一個重要分支”。又如在菲律賓，華僑“開發(fā)了處女地，于無數(shù)世紀中皆靜止的荒野之中，開辟了茂盛的稻米、苧麻、藍靛、椰子、煙草和其他谷類的耕種地”。華僑把中國先進的生產(chǎn)技術(shù)和經(jīng)驗帶到僑居國家，在萬丹改進了胡椒種植法，造就了這個世界最大的胡椒生產(chǎn)地；在巴達維亞采用了牛拖水車推動石磨榨糖的中國技術(shù)，大大提高了效率；在蘇祿，華僑傳授水果品種接枝改良技術(shù)……

　　一部分華僑通過“下南洋”致了富，在今天廣東各地城鄉(xiāng)，我們?nèi)阅芸吹剿麄兓剜l(xiāng)建的豪宅，捐助的學(xué)校，架的橋修的路。但并非所有的人都能如此。而且無論怎樣，片舟過海，總是一場押上性命的賭博。

　　所以我們可以聽到這樣的歌：“阿哥出門去過番，惠州搭船過海關(guān)。陰間尋錢陽間使，去就容易轉(zhuǎn)就難”；還有這樣的歌：“知哥出外謀生，妹亦心中無欲想啰，為因家計無奈何啊”，“二想涯郎心好焦咧，夫妻分手淚滔滔喏，食飯好似吞石子喲，飲茶好似吞劍刀喏”。當(dāng)中，滿滿的都是相思之苦，掛念之情。這種對海外游人的掛念，在素來內(nèi)陸地區(qū)的民歌中，是少有聽到的。

　　一串魚名一串歌

　　正月帶魚來看燈，二月春只(黃姑魚)假金龍。三月黃脊(雀)遍身肉，四月巴浪(藍圓參)身無鱗。五月好魚馬鮫鯧，六月沙尖(多鱗鱔)上戰(zhàn)場……

　　還有一類關(guān)于大海的歌，是漁歌。

　　“漁歌”從廣義來說涵蓋很廣。學(xué)者葉林言，廣東面臨南中國海， 海岸線長，漁港眾多， 漁民的數(shù)量很大，故而漁歌也有多種。廣東東部的汕尾、惠東一帶的漁歌， 珠江流域珠海、臺山、東莞一帶的漁歌，以及廣東西部湛江，以及今海南一帶的漁歌，各有特色， 都很馳名。

　　廣東是一個多語系的省份。不同方言的漁民， 有著不同的漁歌。如汕頭地區(qū)的甲子、汕尾、達蠔、饒平， 以及鄰近惠陽地區(qū)的澳頭等漁港， 漁民操著相同的方言，他們的俗稱為“福佬漁歌”，也稱“粵東漁歌”。珠江口一帶漁民操的是廣州方言， 他們的漁歌俗稱為“咸水歌”。湛江地區(qū)的閘阪、烏石， 海南的清蘭、白馬井、三業(yè)等漁港， 漁民操的是另一種方言， 漁歌又有迥然不同的特色。

　　舊時海上漁民多為“疍民”的后裔。疍家先民由于生活所迫，隨著出海打魚的勞作流動性逐漸南下遷徙到了廣東沿海一帶，即潮州、汕頭、汕尾、惠州( 惠東)。疍家漁民的社會地位非常低微，漁民之間又以漁船為家庭單位，既獨立又封閉，他們不能棲身在岸上，只好四海為家，“落海三分命、上岸低頭行”。以歌自樂、以歌解憂，漁歌唱盡了疍民的情懷與人生。

　　海豐民俗、文史學(xué)者黃琛指出：一談到漁歌，總不免聯(lián)系到氣勢磅礴，浩瀚無際的大海，所以不了解的人，總認為漁歌應(yīng)該有高亢激越的節(jié)奏，波瀾壯闊的旋律，其實不然。俗話說“海中無風(fēng)三尺浪”，在顛簸的船上勞作時，唱歌并不是件省力的事。所以海上作業(yè)一般都沒有勞動號子，歌只是在出海或回港時才能唱的。旋律抒情優(yōu)美，節(jié)奏微波蕩漾，才是漁歌的特點。

　　漁歌里充滿著海的氣息，比如《斗歌》：“你知乜個直溜溜，你知乜個海底氽，你知乜個趕風(fēng)走，你知乜個獨條須？”“我知枝桅直溜溜，我知枝舵海底氽，我知大帆趕風(fēng)走，我知錨索獨條須。”又如《魚名歌》“正月帶魚來看燈，二月春只(黃姑魚)假金龍。三月黃脊(雀)遍身肉，四月巴浪(藍圓參)身無鱗。五月好魚馬鮫鯧，六月沙尖(多鱗鱔)上戰(zhàn)場。七月赤棕(真鯛)穿紅襖，八月紅魚(鯡鯉)作新娘。九月赤蟹一肚膏，十月冬蠐腳無毛。十一月墨斗收煙幕，十二月龍蝦持戰(zhàn)刀。海底魚蝦真正多，惡霸歹魚是那哥(蛇鯔)。海蜇頭戴大白帽，烏英(黑鯛)身上穿烏襖?！?/p>

　　漁民純樸清澈的感情生活在漁歌中也得到體現(xiàn)：“吹螺就要螺聲響，扯帆就要扯滿帆。阿兄喂，扯滿帆。闖海就要闖遠海，牽魚就要牽頭蹭，阿兄喂，牽頭蹭”“東風(fēng)陣陣人行船，輕聲細語喊我君，君你揚帆去出海，使妻言語情難中。本愛留君唔甘離，無奈生活真慘凄，君你早去早回返，緊記言語在心邊”，“頭帆車起離映映，二帆車起船愛行，大船細只行到了，放丟細妹無心情。頭帆車起高荷荷，二帆車起船愛梭，大船細只行到了，放丟細妹無奈何”。（文、圖/廣州日報記者 卜松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