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琴家傅聰：“我的東方人的根真是深”

　　鋼琴家傅聰去世

　　“我的東方人的根真是深”

　　當?shù)貢r間12月28日，翻譯家傅雷之子、國際知名鋼琴家傅聰因感染新冠病毒在英國逝世，享年86歲。

　　1934年3月生于上海的傅聰，幼年時就顯露出對音樂的熱愛與天賦。七歲半時，母親為他購買了鋼琴，父親手抄五線譜，并親自督促其學琴。從那時起，傅聰每天用數(shù)小時的時間練琴，“一年365天，沒有一天不練”，手指酸痛也不敢放松。九歲半時，他拜李斯特再傳弟子，意大利指揮家、鋼琴家，時任“上海工部局交響樂隊”指揮的梅帕器為師，在其門下受教三年。

　　1954年8月，傅聰赴波蘭留學，1955年3月代表中國參加第五屆肖邦國際鋼琴比賽，名列第三，并斬獲演奏難度最大的“最佳瑪祖卡演奏獎”，這是中國人首次在國際性鋼琴比賽中獲獎?；貞浧鸨荣惽暗慕?jīng)歷，傅聰曾笑談，那時每天練琴12個小時，夜里也時常興奮得睡不著，一旦想到一個樂句與另一個樂句之間的關聯(lián)，就要從床上蹦起來練習。

　　“在他之前，這個獎從來沒有授給過斯拉夫體系以外的鋼琴家?！敝麡吩u人李嚴歡說，“他把每一首《瑪祖卡》都彈成了高度藝術化的精品，將肖邦音樂里的舞蹈性和詩一般的意境完美結合?！?/p>

　　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赫爾曼·黑塞在83歲那年，偶然在收音機里聽到傅聰演奏的肖邦作品，激動地寫了一篇文章，形容這是他等待了一輩子的鋼琴家：

　　“我所聽到的不僅是完美的演奏，而是真正的肖邦。那是當年華沙及巴黎的肖邦，海涅及年輕的李斯特所處的巴黎。我可以感受到紫羅蘭的清香、馬略卡島的甘霖，以及藝術沙龍的氣息。樂聲悠揚，高雅脫俗，音樂中韻律的微妙及活力的充盈，全都表現(xiàn)無遺?！?/p>

　　盡管被認為是肖邦作品的最佳闡釋者之一，傅聰?shù)囊曇皡s并不局限于肖邦。從巴洛克時期的斯卡拉蒂，到古典時期的莫扎特，再到浪漫派的舒伯特、印象派的德彪西，都在他擅演的范疇。他曾說：“我希望給人們帶來的不只是肖邦這一個瑰寶，我還想做得更多?！?/p>

　　傅聰認同貝多芬給人的是戰(zhàn)斗的勇氣，莫扎特則給人無限的信心。“有了視患難如無物，超臨于一切考驗之上的積極的人生觀，就有希望把藝術中美好的天地變?yōu)楝F(xiàn)實?！?/p>

　　傅雷夫婦于1954年到1966年寫給傅聰?shù)臅艆R成《傅雷家書》。《傅雷家書》最早出版于1981年。傅聰曾坦言，一生難忘父親早年的教誨，譬如那句擲地有聲的“先做人，其次做藝術家，再次做音樂家，最后做鋼琴家”。

　　無論做人還是做音樂，家書中的“赤子之心”四字對傅聰影響深遠。在肖邦國際鋼琴比賽獲獎后，他在寫給父親的家書中提到：“中國人詩詞中含蓄的、浪漫的家國情懷像極了肖邦的內(nèi)心?！?/p>

　　“我和音樂的關系，是從‘天人合一’的基本觀念來的，所以我對音樂的感覺跟別人不太一樣?！备德斣f，自己一輩子都在鉆研音樂，接觸東西方的文化，思考音樂與文化的連接，“只有視野開闊了，心里才會有豐富的聯(lián)想。”

　　得益于中國文化藝術的積淀，傅聰常以中國傳統(tǒng)的哲學、倫理、詩詞和美術等方面的理論觀點和藝術表現(xiàn)方法，去理解闡釋歐洲音樂家的作品。他把莫扎特比作李白，把貝多芬比作杜甫，把舒伯特比作陶淵明，而把肖邦看作李后主。“西方古典曲子有它獨有的意境，但當我彈奏時，常常聯(lián)想到那就是中國的哪一首詩。莫扎特有一章回旋曲，主題就是：每一次回來，卻更添加懷愁，而且結束之時好像不曾結束，恰似古詩中‘更行更遠還生’的味道；中間有兩句曲調(diào)，簡直就是‘觸目愁腸斷’?？傊?，我彈奏時，仿佛感到‘雁來音信無憑，路遙歸夢難成。’”

　　晚年的傅聰，依然出現(xiàn)在世界各國的音樂廳里、大師班上。他說：“我的東方人的根真是深，好像越是對西方文化鉆得深，越發(fā)現(xiàn)蘊藏在我內(nèi)心里的東方氣質(zhì)。東方自有一種和諧，人和人的和諧，人和大自然的和諧。東方的藝術是要化的，因為化了所以能忘我，忘我所以能合一，和音樂合一，音樂、音樂家、聽眾都合一。”

　　對2014年傅聰在上海的最后一場音樂會，樂評人顧超記憶猶新?！八难葑?，不是純靠技術和感情，而是有很多的美學思考在里面，是中國文人傳統(tǒng)和現(xiàn)代西方音樂結合的典范。”

　　作曲家陳鋼認為，傅聰?shù)乃囆g之路，是一條以民族文化根蒂來開發(fā)，走向世界藝術之巔的“通路”。陳鋼相信，對于一個藝術家來說，文化底蘊的重要性超過技巧。最重要的是要先做一個健全的、有良知、有情懷、關心世界的人。(本報記者 楊文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