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問 | 于錢寧娜：如何看待美國華人社區(qū)的次生文化？
(東西問)于錢寧娜：如何看待美國華人社區(qū)的次生文化？
中新社北京11月7日電 題：于錢寧娜：如何看待美國華人社區(qū)的次生文化？
中新社記者 李騰飛 趙文剛
在中外文化交流中，海外華人起到了重要橋梁作用。傳承著中華文化基因、又深受居住地文化影響的美國華人，有著怎樣的次生文化？華人如何在兩種文化交融中保持中華文化薪火相傳？近日，原美國紐約市皇后區(qū)公共圖書館艾姆赫斯特分館館長于錢寧娜接受中新社“東西問”專訪，對上述問題進行深度解讀。
中新社記者：美國華人社區(qū)的次生文化生態(tài)，既有中華文化基因，又與本土文化相融合，這方面您的感受是什么？
于錢寧娜：華人在美扎根已逾百年，次生文化自然應景而生，尤其對華裔年輕一代，這種次生文化有正面也有負面，與個人出身和家庭有很大關系。
留學生家庭是一個正面例子。中國留學生來美后更易接受西方思想文化，學成后也很容易投入美國主流社會。在職場和社交上，他們的舉止行為都和美國人一樣。但在家里，他們仍然盡可能保持著一些重要的中國文化傳統(tǒng)。夫妻之間比較能容讓，離婚不像一般美國人那樣容易和隨便。對孩子的教育，依然像父輩一樣，望子成龍，嚴格管束，督促孩子念書，并送他們去學中文。對留在中國的父母長輩也很尊敬孝順，時常寄禮物，有機會也回國探親，或接父母來美。
在這種中西交融的次生文化里長大的孩子，皮膚和外表是東方人，但內心則全是美國化。他們的生活循規(guī)蹈矩，事業(yè)、學業(yè)有成，雖然融入美國主流社會，但總覺得有一層看不見的隔膜。
中新社記者：這種隔膜的根源是什么？當前美國社會對中華文化還存在哪些偏見和誤解？如何消除這些隔膜、偏見與誤解，進一步促進東西方文化交流互鑒？
于錢寧娜：美國文化雖然包容性較強，但和其他一些西方國家一樣，對中國文化一直存在著偏見和誤解。
美國主流社會的祖先多為英國盎格魯-撒克遜族，多屬于上流社會，有錢、有地位。在他們看來，有色人種貧窮、落后、低級。從19世紀到20世紀前期，他們用“黃禍”和一系列排華法案，阻止華裔來美。20世紀后期，因為民權運動，華裔開始沖出中國城的局限，上大學，從事專業(yè)工作，努力加入主流社會。但盡管中國人在社會上有杰出成就，各種形式的偏見仍然存在。
比如，華裔在美國機構很難做到最高領導人，在大學最多升為主管，很難升到學監(jiān)或校長。而且，一有社會煽動，這種偏見就會浮出水面。新冠疫情暴發(fā)以來，受一些政客的反華言論影響，很多美國民眾看到華人就想回避，避免雇傭華人，甚至限制華人子弟進入好學校。
另一方面，華人也存在對美國文化的誤解。比如，多數(shù)老一輩華人都以為，美國所謂先進個人主義文化“淺薄而無根基”，而且強調自由放任，這對年輕一代產(chǎn)生不良影響。
要消除種種根深蒂固的偏見誤解，普通人很難做到。文化交流當然會有幫助，但也需要各界合作和長期努力。需要積極闡釋中華傳統(tǒng)文化，讓大眾認識中國人尊從仁愛信義，不是像反華言論所宣揚的那樣“表面軟弱可欺、實則奸詐陰險”，蓄意掠奪美國人的職業(yè)和利益。另一方面，也要讓華人認識到美國綜合體的新文化優(yōu)點。
中新社記者：華人群體的次生文化特質很大程度上決定于美國對中華文化的態(tài)度，當前主流社會對中華文化的關注點主要集中在哪些方面？
于錢寧娜：美國對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關注點主要集中于三個方面。
首先是哲學。幾千年來，中華文化都是以儒道佛家思想為基礎，慢慢發(fā)展演化，仁、義、禮、信、忠這些理念是中華文化的支柱。要了解中國固有的文化，必須要對儒、道有所認知。現(xiàn)在，有很多美國學者喜歡研究《易經(jīng)》，他們認為，研究《易經(jīng)》更能了解中國學術的神秘和深奧。
其次是中華文化中的治國之道。美國以民主政治立國，現(xiàn)在國內政黨爭斗激烈，造成社會一片混亂，阻礙國家政策施行、社會進步，治國之道成為美國人最關心的問題。因此學者也想研究一下中華文化中的治國之道，是否源于“服從尊重權威和長輩”的文化傳統(tǒng)，而這種傳統(tǒng)有沒有值得美國學習的地方。
第三是文學、藝術、民俗、美食等。從古典文學到現(xiàn)代武俠小說，美國一直對中國的文藝作品都有研讀興趣，對中國國畫、書法、古董更是欣賞仰慕。像剪紙、窗花、燈籠、美食，多姿多彩的民俗文化藝術也讓美國人產(chǎn)生濃厚興趣。這些目前仍是最容易引起美國大眾興趣、也最容易進行和平交流的項目。
美國對于古老而又神秘的中華文化，一直有很大的興趣。近幾個世紀，美國對中華文化的關注多是探討性質，內容包含歷史、藝術、文學、古物、民俗等多個領域，但基本都屬于學術性研究。
但到了現(xiàn)代，尤其是21世紀，美國對中華文化的態(tài)度，有了較深的政治色彩。在當今世界格局和經(jīng)濟發(fā)展上，中國已成為美國最強勁的對手之一。同時，在美定居的華人也不斷增加，因此美國社會認識到，有必要更深入地了解中國、中國人和中華文化，才能達到知己知彼的目的，進而增加競爭力。
中新社記者：華人次生文化的形成，深受中國傳統(tǒng)文化與美國原生態(tài)文化的影響，您認為，中美文化存在哪些共通性的理念？又有何不同的表現(xiàn)形式？
于錢寧娜：美中文化存在著不少共通性的理念，比如兩種文化都表現(xiàn)出對教育和科技研究的高度重視。不過，由于價值觀不同，具體表現(xiàn)也有所不同。
在中國讀書，從小學到大學大都是在父母強制下發(fā)展，壓力重大。若讀不好書，就令父母失望生氣，前途黯淡。美國教育則是自由選擇，如果孩子喜歡學習，則鼓勵支持，如果不愿意，父母也不強迫，任孩子自由發(fā)展。
在科研領域，中國注重科研多以增進整體的國家利益為主。而美國的研究發(fā)明，往往是憑各人喜愛，自由選擇，以個人利益為先。
這些理念相同、過程不同的文化特質有利有弊。比如中國式教育往往使人感到委屈、壓抑，因而產(chǎn)生心理不平衡。而美國文化則過于自由，使得年輕一代往往變得散漫怠惰，甚至染上毒癮酗酒等不良習慣，自毀一生。
所以，中美開展文化交流，可以從相同的理念中尋找契合點，最好能使雙方價值觀念融合，深入了解對方，取長補短、交流互鑒，才能實現(xiàn)大同世界。
中新社記者：在當下的歷史語境中，美國華人社區(qū)如何使中華優(yōu)秀文化不會在主流文化沖擊下湮滅？
于錢寧娜：中美合融的次生文化經(jīng)過時間的沖擊和美國文化的不斷發(fā)展，隔膜感終會消失，而固有的中華文化會離新生華裔一代越來越遠，很容易被強大的西方文化消解。
所以，要使中華優(yōu)秀文化特色不被湮滅，就必須在文化交流中持久地保全中華文化傳統(tǒng)，使其薪火相傳。華人社會應舉辦更多的交流活動，向美國社會介紹中國的藝術成就，使美國人能更加深入了解并適應中國人的生活習慣和風俗。舉辦熱鬧的街坊節(jié)、節(jié)日慶祝會等活動，邀請東西方各族裔的街坊鄰居參加，大家同樂，加深了解。同時，也鼓勵華裔多參與美國文化活動。
以上建議，實施不易，而且要有耐心，不斷嘗試，才能有成果。(完)
受訪者簡介：
于錢寧娜，著名翻譯家錢歌川之女。原紐約皇后區(qū)公共圖書館艾姆赫斯特分館館長，在該處工作近四十年，為該館創(chuàng)立“你好”項目，引進中文書籍影像資料等。曾任全美華人圖書館員協(xié)會會長，并獲該會終身成就獎。亦被紐約郵報選為當?shù)刈钣杏绊懥Φ慕艹雠浴，F(xiàn)任紐約第二十選區(qū)市議員辦公室小區(qū)關系專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