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走出去,怎樣不“自傷”(2)
入鄉(xiāng)隨俗、入境問禁需因地制宜,不能一勞永逸。同一個漢語名詞,在不同語言發(fā)音所帶來的褒貶含義大相徑庭。實際上,即使是同一語種,也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如在葡萄牙葡語(葡葡)是“小伙子”的puto,到巴葡則成了“妓女的兒子”。當然,而對于有些國家使用的我們似乎能看懂的語言,同樣不能想當然。如漢語“書信”對應(yīng)的日語是“手紙”,這不是“自傷”,日語原本就是這樣表述的。日語中手紙(廁紙),則借用了英語toilet paper,用日語假名拼寫就是トイレット?ペーパー。同樣,近年“新晉”的日本姓氏“我孫子”(あびこ)在日語中無論是日本古代的一個官職,還是古代的打漁村落,抑或是日本從國外引進的火神名,都不存在任何貶義,在理解時不能想當然。
隨著中國國際地位的不斷提升,即使在國內(nèi),有關(guān)表述也要有所顧忌。如“上海航友賓館”中的“航友”拼音“Hang You”在英語中是“吊死你”,懂英語的海外來客難免望而生畏。如果這個賓館是在偏僻省份,且其拼寫是在特別小的語種中含有貶義,則無須擔憂。但上海是中國大陸最受外國游客歡迎的城市,該賓館作為涉外星級賓館地處虹橋國際機場候機樓對面,且貶義又出現(xiàn)在實際上扮演著世界語角色的英語中,因此,拼音還是要設(shè)身處地。若改為“航空之友”,就可大大沖淡原有惡意。
二是向工具書和專家學(xué)習。文化走出去,既是慢功,也是硬功,甚至是無底洞??纯础队⒄Z委婉語大詞典》等類似的工具書,就會明白語言陷阱多到防不勝防。
美國在審查車牌文字上的做法,值得借鑒。作為民族“大熔爐”,美國每年申請的數(shù)百萬個個性車牌必須照顧到不同文化的感受。各州規(guī)定個人車牌所具有的特殊內(nèi)容,必須文字健康并經(jīng)政府部門批準。為此,審查者不僅要熟知本州詳列的禁忌,經(jīng)常上網(wǎng)查找,不斷翻閱各類俚語詞典,充分發(fā)揮想象力,從各種可能的角度審視車牌上的文字組合,并在遇到外語難題時咨詢語言學(xué)家團隊,嚴防任何冒犯他人、傷害感情、有礙觀瞻、違法犯禁以及對種族、民族、宗教、性別等辱罵的語言出現(xiàn)。一個典型的案例是,幾年前華盛頓州一個標有“CABRON”車牌的車主在被起訴后稱該詞是“加利福尼亞銅”(“California Bronze”)的縮寫,但審查者聘用的語言學(xué)家認為該詞在西語的普通詞義是“公羊”,但作為俚語則有“混蛋”等諸多貶義,因而車牌仍被吊銷。在整個美國,每年有上千個個性車牌因此申請失敗或被“下崗”。
車牌問題,在美國尚是“內(nèi)宣”。針對不同國家的跨文化“外宣”,更需慎之又慎。
更正固然是好事,但在使用前經(jīng)深思熟慮而淘汰那些貶義選項,更值得提倡?!耙粠б宦贰眹H高峰論壇的英文簡稱,就是個正面例子。該論壇的全稱是“Belt and Road Forum for International Cooperation”。在使用其簡稱“Belt and Road Forum”時若再進一步簡稱為“BARF”或“Barf”,就會“躺槍”。這個簡稱等同vomit、puke等,是“嘔吐”之意。實際上,英語隨便一個包含3到4個字母的簡稱,都可能是幾十個全稱的縮略,還原后就容易出現(xiàn)貶義?!癇elt and Road Forum”的簡稱“BRF”,可上溯到80多個全稱,迄未發(fā)現(xiàn)有貶義?!癇ARF”的全稱雖然只有30多個,卻出現(xiàn)了例外。
三是向當?shù)孛癖妼W(xué)習。有這樣的一種說法:無論學(xué)習哪種外語,學(xué)得最快的永遠是臟話。對于本地語而言,更是如此。實際上,這也是民眾“防身”之需:總不至于被人罵了還在說“謝謝”吧。
漢語在轉(zhuǎn)化過程中,當?shù)孛癖娨粋€詭異眼神和一絲壞笑,都暗示出現(xiàn)了“情況”。長安汽車參展時,就是看到當?shù)厝烁`竊私語、掩口而笑才發(fā)現(xiàn)了問題所在。上文提到的智利圣地亞哥飯店名的“華麗轉(zhuǎn)身”,也是飯店老板敏于觀察并虛心向當?shù)孛癖娬埥痰慕Y(jié)果。
這里所說的“當?shù)孛癖姟保瑢嶋H上也包括長于斯乃至生于斯的華僑華人。他們長期接觸中外文化,對于語言轉(zhuǎn)換中的貶義格外敏感。美國華僑華人修改“謝南多厄”的譯寫,就是典型一例。在《美國地名手冊》收錄的約4萬個地名中,帶“厄”的地名有百余個,最有名的當屬美國東部的“謝南多厄國家公園”(Shenandoah National Park)。但其中的“厄”字具有“災(zāi)難”“受困”等貶義,與“多”字相連更是煮鶴焚琴,大煞風景。正因如此,當?shù)厝A僑華人委婉地改成了“仙那度”或“仙那多”,不僅將所有晦氣一掃而光,而且還增加了幾分仙風,也令人懷戀起約翰·丹佛的《鄉(xiāng)村路帶我回家》,堪稱文化落地的創(chuàng)新之筆。只是當?shù)厝A僑華人數(shù)量太少,沒有象“舊金山”那樣取代“圣弗蘭西斯科”成為當?shù)刈g寫的主流。需要說明的是,翻譯遵循約定俗成原則,但在貶義面前,這一傳統(tǒng)當讓位于“回避貶義”原則。
四是向老牌跨國公司學(xué)習。老牌跨國公司,長期與不同文化打交道,曾經(jīng)滄海,經(jīng)驗豐富。汽車中的奔馳、寶馬、保時捷,飲料中的可口可樂和雪碧,連鎖店中的家樂福等,不僅表述地道、易拼易讀,而且朗朗上口、含義吉祥。如可口可樂,不僅根據(jù)不同國家的需要而創(chuàng)造出了32種口味,而且在精神上也給人以愉悅享受。上世紀30年代,可口可樂剛走進中國時曾被譯為“蝌蝌啃蠟”。對于當時的國人而言,這款味道和名字“雙重古怪”的飲料銷售情況可想而知。后來,該飲料公司登報重金懸賞征求譯名,最終南京大學(xué)著名校友蔣彝教授脫穎而出,從而成就了廣告界迄今公認譯得最好的品牌。
譯名這筆巨大的無形資產(chǎn),其價值難以估量。為確保中國產(chǎn)品名稱能與東道國的語言和文化習慣“愉快相處”,有必要學(xué)習可口可樂的經(jīng)驗做法,在當?shù)剡M行測試或邀請當?shù)仡檰枌γQ的褒貶進行評估。一旦發(fā)現(xiàn)“自傷”,必須及時予以“救治”。
“救治”的方法很多,最常見的就是用發(fā)音接近的字代替。
長安汽車最初渾然不知,弄清原委后及時改為在葡語中沒有貶義的“長安”(Changan),從而得以被巴西人欣然接受。當然,也可以徹底改頭換面。中國在英語國家的多家?guī)в小靶茇垺焙汀褒垺弊值闹胁宛^,過去多年來都改成了與原名并沒有多少聯(lián)系的新名?!熬戎巍边€可以用回避矛盾的方式解決矛盾。如對于缺乏辨正思維的外國中小學(xué)生,上文提到的神話和寓言最好從課本中刪去,以免其以點代面,對中國文化產(chǎn)生質(zhì)疑和偏見。
對于那些反復(fù)出現(xiàn)的“自傷”,需要建立標準。在俄羅斯,帶有“輝”“慧”等字的中國人名,都會在拼音第二個字母后額外增加一個字母,以沖淡原有“惡意”。目前,這已成為共識、常態(tài)和標配。
“祖訓(xùn)”也要與時具進。中國傳統(tǒng)的道德理念要求“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但這一傳統(tǒng)并不絕對。嚴格意義上講,問世只有60年的漢語拼音也是一種更改甚至是革命。古人采用的是一種雙拼制注音法,即反切上字取“聲”,下字取“韻”和“調(diào)”,如“緩,胡管切”等。在中國急速“走出去”的今天,含有貶義的姓氏拼寫也要進行相應(yīng)的改變。如“李”姓華僑華人在美國一般更改為Lee。這一更名擺脫了原有的“撒謊”貶義,也接上了地氣。Lee姓在美國名人輩出,“輕騎兵”亨利·李和羅伯特·李父子就是其中的杰出代表,兩位分別是美國獨立戰(zhàn)爭和內(nèi)戰(zhàn)時期的英雄,都受到美國人民的愛戴。
“王”在國外拼為Wong,“張”寫成了Chang或Chiang……表面上看是沿用了1958年前中國采用的威氏拼音,是某種程度上的約定俗成,但其更大的意義在于避免“自傷”。
其實,姓名“落地”時一旦發(fā)現(xiàn)“自傷”,外國人同樣會進行更改。1999年5月太平洋總部司令、海軍上將普里厄(Joseph Prueher)被提名出任駐華大使,我國多家媒體在報道中也使用了這個姓氏。但在12月9日抵京走馬上任當天,普呂厄就讓發(fā)言人正式宣布更名為“普理赫”。更改的原因不言而喻:“厄”有貶義,與“普”相結(jié)合,更容易引起惡意聯(lián)想。同樣,格魯吉亞語中的“酒司令”發(fā)音與漢語中的“國罵”毫無二致,當?shù)厝嗽谂c中國人碰杯換盞時也學(xué)會了回避。
“一名之立,旬月踟躕?!苯g家嚴復(fù)的這句名言,慨嘆的是翻譯之難。而中國文化“走出去”,要考慮到入鄉(xiāng)隨俗、兼顧到當?shù)匚幕?,譯介難度就更大。這是文化交流之大事,需要慎之又慎、精之又精。兩種文化只有“愉快相處”,才能達到“民心相通”,實現(xiàn)從符號層面向價值層面的轉(zhuǎn)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