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問丨張利：北京冬奧會場館如何體現中國文化的“和而不同”？
(東西問)張利：北京冬奧會場館如何體現中國文化的“和而不同”？
中新社北京10月26日電 題：北京冬奧會場館如何體現中國文化的“和而不同”？
——專訪清華大學建筑學院院長張利
中新社記者 陳杭 杜燕
北京2022年冬奧會和冬殘奧會(下稱北京冬奧會)將于2022年2月4日開幕，北京將成為第一個既舉辦過夏季奧運會、又舉辦冬季奧運會的“雙奧之城”。作為北京冬奧會北京、延慶、張家口三個賽區(qū)的金名片和地標，冬奧場館既最大程度使用北京2008年奧運會遺產，運用科技手段對“水立方”等場館進行改造升級，并新建了融入中國傳統(tǒng)文化元素的國家跳臺滑雪中心(“雪如意”)、首鋼滑雪大跳臺(“水晶鞋”)。
新建的北京冬奧會場館，如何體現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結合，如何服務賽時和賽后可持續(xù)性綜合利用，并與世界分享？清華大學建筑學院院長、北京冬奧會張家口賽區(qū)設計總負責人張利近日接受中新社“東西問”獨家專訪，暢談北京冬奧會場館的“和而不同”。
現將訪談實錄摘要如下：
運動員在大跳臺出發(fā)時可遠眺長城
中新社記者：您關于國家跳臺滑雪中心、首鋼滑雪大跳臺的設計靈感來源于哪里？融入了哪些傳統(tǒng)文化元素？如何處理好冬奧場館與周邊環(huán)境和諧共存的關系？
張利：冬季運動競賽場館的設計，需要根據選址來確定具體的賽道曲線等標準。國家跳臺滑雪中心是中國第一個以跳臺滑雪為主要用途的體育場館，北京冬奧會期間將承辦跳臺滑雪和北歐兩項比賽。其賽道為“S”形曲線，這是國際專家定下來的。
根據這條曲線，我們用建筑的方式來確定場館外觀輪廓方案：大跳臺頂端設置一處較大的空間，非常有利于賽后利用。頂部環(huán)形公共空間加上“S”形曲線，場館規(guī)劃設計外觀宛如中國傳統(tǒng)吉祥物件“如意”的造型，故國家跳臺滑雪中心又被大眾形象地稱為“雪如意”，實現了建筑設計和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有機結合。
張家口屬于多風地區(qū)，為提高運動員競賽成績和觀眾觀賽的舒適度，把最初確定的跳臺朝向進行了逆時針20度旋轉，使跳臺位于山谷之中，再結合賽道兩側的側翼結構，降低昂貴防風設施的使用量。尤其是運動員從跳臺頂端出發(fā)時，能透過山谷看到遠處的明代長城遺跡，這種視覺場景會正向影響到運動員對于冬奧場館的記憶。
滑雪大跳臺，是在首鋼原來的工業(yè)遺址上進行建造的，這是單板大跳臺運動在全球的第一座永久跳臺，也是冬奧歷史上第一座與工業(yè)遺產再利用直接結合的競賽場館。
首鋼滑雪大跳臺的設計，融入了敦煌壁畫中“飛天”飄帶的元素，并在跳臺整體顏色上采用了以冬奧會徽色彩為基調的漸變方式，整體顏色偏冷，起跳區(qū)黃色和紅色的漸變節(jié)奏加快，使暖色調在接近地面時結束，實現不同飄帶向天空飛舞的效果，盡力呈現出大跳臺向空中騰躍的形象。
此外，還考慮到了大跳臺在首鋼園整體偏灰的工業(yè)背景下不顯得跳脫突兀，跳臺整體高度不超過其旁邊的冷卻塔，且不能讓跳臺深入水中太遠，做到盡量少去侵占湖面面積。這樣，“飛天”飄帶在群明湖倒影的映襯下顯得靈動而飄逸，與首鋼園這座老工業(yè)區(qū)相得益彰。
首鋼滑雪大跳臺將會永久地記錄奧林匹克是如何融入城市更新當中的。
讓競賽場館融入大眾日常生活
中新社記者：《奧林匹克2020議程》中提出“可持續(xù)性”的概念，您如何理解？北京冬奧會場館在設計和建造過程中，如何貫徹這一理念？
張利：全球對可持續(xù)發(fā)展理念已有共識。聯合國制定了可持續(xù)發(fā)展目標，共有17項，涵蓋社會、經濟和環(huán)境方面，涉及自然環(huán)境友好、技術和人文可持續(xù)發(fā)展等內容。
競賽場館如何融入大眾日常生活，實現可持續(xù)發(fā)展，正是我們一直思考和討論的問題。答案就是，這些賽時供運動員使用的競賽場館，要融入日常百姓生活，使其在賽后能被更多地親近和使用，而非僅作觀瞻、拍照。
我最近在研究“城市人因工程學”，從人的生活感受與人體的特征出發(fā)，從不同尺度對城市公共空間與人的互動進行量化，將其規(guī)律代入目前的設計中，分析現有體育場館所缺少的軟硬件設施，予以針對性的補充完善。
以國家跳臺滑雪中心為例，我們做了“冗余設計”(即余度設計技術)，在大跳臺和標準跳臺的兩側都做了自上到下貫通的臺階。這些不是競賽所必要的，但卻正是基于賽后綜合利用的考量。
賽后，國家跳臺滑雪中心將實現冬季可滑雪、夏季可徒步等戶外運動，具備提供兩個半小時慢行體驗的能力。民眾拾級而上能抵達場館頂峰，且頂端較大的空間可供活動或享用餐飲等服務，讓民眾獲得完整且豐富的運動體驗。
帶動都市資源向山區(qū)輻射
中新社記者：冬奧會誕生于1924年，雖比夏奧會晚了28年，但卻逐步引起更多國家的人們對冰雪項目產生濃厚興趣。在您看來，冰雪運動的蓬勃發(fā)展為何能帶動都市資源向山區(qū)輻射？
張利：無論是資金、還是知識，都是跟著人在流動。要深度參與并享受冰雪運動，就要離開都市去山區(qū)，在這個過程中，大城市中聚集的人才、資金等資源都得以實現流動。
冰雪運動蓬勃發(fā)展，正是飽和的都市資源向周邊山區(qū)輻射的過程，這是全球歷史上的共同現象。把城市資源和機會帶給山區(qū)，冬奧會就是促進這個反向平衡的驅動者。
縱觀冬奧會的歷史，其舉辦地往往是一個具有國際影響力的城市和它附近的山區(qū)。
為了吸引并留住資源，在北京冬奧會籌備過程中，中國加速完善交通基礎設施建設。京張高鐵、京禮高速等提供了更快捷的交通服務，縮短了北京冬奧會三個賽區(qū)所在城市間的通行時間，也意味著更多資源和產業(yè)被帶動了起來。
當然，只有保護這個地方的自然環(huán)境，才能夠保持住它的吸引力。
展現樂與世界分享的中國形象
中新社記者：請您以北京冬奧會場館設計為例，談談中國與西方的建筑設計和評價體系有何不同？在您看來，北京冬奧會將向世界呈現一個怎樣的中國形象？
張利：我用一個粗糙的毛刷來勾畫這個答案：在建筑設計領域，西方人有時會追求某個單一要素的極端，中國人更傾向于承認不同矛盾要素之間存在調和的可能性。
清華大學建筑系的創(chuàng)始人梁思成、我在清華大學研究生時期的導師關肇鄴，以及中國工程院院士何鏡堂、西班牙設計大師胡安·布斯克茨(音譯，Joan Busquets)等，在這些方面都有很多真知灼見。
梁思成強調：“近代學者治學之道，首重證據，以實物為理論之后盾，俗諺‘百聞不如一見’，適合科學方法?！标P肇鄴教導我“建筑不要簡單地追求新奇，建筑要得體”。何鏡堂在重大工程中引導我們去做一個負責任的建筑師。后來在國外學習時，胡安·布斯克茨曾開車帶我去“閱讀”他的家鄉(xiāng)——巴塞羅那。我逐漸理解建成的空間和城市是如何跨越尺度影響個人生活，且被后來的歷史所認可。
這些給了我很重要的視角和思維方式。我認為，作為建筑師，一方面不要從眾，另一方面更要謙遜。我們所做的建筑是為所有人，是要服務于盡量多的人的生活，建筑師最重要的就是通過創(chuàng)造性的工作抵達他人。
如今，越來越多的建筑設計實踐機會發(fā)生在中國。以北京冬奧會場館設計而言，北京、張家口、延慶三個賽區(qū)的場館都是由中國建筑師來支持設計，事實證明，北京賽區(qū)的首鋼滑雪大跳臺、張家口賽區(qū)的國家跳臺滑雪中心等冬奧場館和設施，都承載了眾多中國傳統(tǒng)文化元素，本身就是文化自信的表現。
至于對北京冬奧會場館設計的評價，我想是要在未來社會生活中作出驗證。其中，既包括參加比賽的運動員、裁判員、教練員等對場館給予的評價，又包括在賽后利用時包括游客等群體在內的國內、國際各方評價。
見證冬奧場館從無到有的過程，我認為，北京冬奧會將向世界展示一個更加開放、尊重自然、重視可持續(xù)發(fā)展，也更加愿意和世界一起分享的中國形象。(完)
受訪者簡介：
張利，清華大學建筑學院院長、長聘教授，清華大學建筑設計研究院副總建筑師，《世界建筑》主編。國際建筑師協會理事、中國建筑學會常務理事。曾任北京冬奧申委工程規(guī)劃部副部長、場館與可持續(xù)發(fā)展技術負責人、陳述人，現為北京冬奧會張家口賽區(qū)及首鋼滑雪大跳臺場館規(guī)劃設計負責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