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文作家張翎談敘寫中國故事：在“錯位”中成長

　　中國僑網(wǎng)12月9日電 據(jù)美國《僑報》報道，河流、瓶子、手表、錢包、麻雀、老鼠、蒼鷹……這些看似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物體，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可以成為敘述者，通過物和人的互動，產(chǎn)生交融和反射，進而創(chuàng)造故事、感動人生。這便是作家張翎在其今年初發(fā)表的新作《流年物語》中，對于其傳統(tǒng)的敘事方式上的突破。日前，在北京參加中國文聯(lián)第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中國作協(xié)第九次全國代表大會的加拿大華裔作家張翎接受了《僑報》的專訪，講述了她此次參會的收獲，并暢談了她對于寫作的敬畏、堅持、成長和理想。

　　敬畏：有兩樣東西我一直不敢寫

　　作為一個獨立的海外華文作家，張翎仍在用一顆敬畏之心，探索著自己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每一隅。

　　“有兩樣東西我一直不敢寫的。一個是我自己，一個是當下的中國?！闭劶白约旱膭?chuàng)作，張翎向《僑報》訴說道，其實也并不是不敢寫自己，而是覺得“自己”還不值得寫?！耙环矫嫖矣X得‘身在此山中’，看不清楚自己，另一方面覺得無論我個人經(jīng)歷了再多，與我之外的那個世界相比，都還是渺小的。寫自己的話，對我也沒有意義，對其他人也啟發(fā)不大?！睆堲嶂t虛地表示，她的寫作題材都會比較關(guān)注“我”之外的那個世界，小說里自傳的成分非常少。

　　“還有一個令我心存恐懼、忐忑不安的是當下的中國?！弊?986年赴加拿大留學后定居于多倫多市，張翎已離開中國30年了?！拔?guī)缀蹂e過了中國改革開放的30多年。盡管經(jīng)?；貋恚腋杏X自己只是過客，喪失了局部的清晰感?！?/p>

　　張翎坦陳自己對當下中國的觀察是膚淺的、不著地的?！案糁粋€距離看故土時，看到的是整體，卻丟失了細節(jié)。但人在其間時，能看到細節(jié)，是有質(zhì)感的、具象的，卻又可能丟失了整體感。這是一個兩難的局面。”

　　被冠以“海外華文作家”的張翎，在談及與大陸作家在創(chuàng)作上的區(qū)別時說道：“海外作家都有一個共性，就是我們的寫作在一定程度上是‘錯位的’?！边@種錯位感來自于地理和文化上的距離——“因為在一個官方語言是英語的國家，用母語漢語來寫作，再又投回到千里萬里之外的出版市場，這是個很嚴重的錯位。作者跟讀者、評論家、出版界的關(guān)系，相對來說是疏遠的?！?/p>

　　不過，對于一個在創(chuàng)作的道路上“成長著”的作家而言，張翎也看到了其中自己能把握的優(yōu)勢——把寫作變成了很簡單的事。隨著時間的積累和寫作的成長，張翎也逐漸清晰地意識到，“局外人”也是能有看法的，有平等表達的機會，看法本身沒有對和錯?！斑@就是成長，成長的過程中，我發(fā)現(xiàn)很多事情不再像過去那樣令人感覺恐懼了?！?/p>

　　堅持：用母語去寫作才能“傳神”

　　1983年，張翎畢業(yè)于復旦大學外文系。1986年，她赴加拿大留學，分別在加拿大的卡爾加利大學及美國的辛辛那提大學獲得英國文學碩士和聽力康復學碩士學位。7年外國文學的學習經(jīng)驗，也給予了張翎寫就一篇通順達意的英文作品的能力。然而，她并沒有這么做，而是選擇用自己的母語進行創(chuàng)作。

　　當被問及為何沒有像譚恩美等華裔作家一樣用英文創(chuàng)作時，她回答道：“做這種選擇，最主要的是出于我對語言的感覺?！睂懽鞯墓ぞ呤钦Z言，用英文創(chuàng)作的話只實現(xiàn)了“達意”的部分，很難進入“傳神”的狀態(tài)。她表示自己不滿足于達意，不滿足于僅僅寫一個通順的故事。

　　為了更讓記者了解到這種“傳神”賦予作者創(chuàng)作的那種“完完全全進入自由的狀態(tài)”，張翎連用了兩個比喻來形容——“把母語像鐵絲一樣彎成任何一個形狀來表達作者的情緒、氛圍，這種語言的微妙感在非母語里很難找到。就像做菜一樣，小說是一盤菜，我覺得使用漢語這把菜刀非常鋒利，讓我使用英文這把刀也切得動菜，但使用起來卻沒那么鋒利和順手?！?/p>

　　用漢語進行創(chuàng)作，給予張翎在寫作過程中那種暢快淋漓的享受，她也將這種創(chuàng)作的樂趣分享給了中國的電影人。她的小說《余震》改編成了災(zāi)難巨片《唐山大地震》，小說《空巢》改編為電影《一個溫州的女人》?！半娪案≌f是兩碼事，電影和小說是一件事情的兩個面?！睆堲嵊谩队嗾稹泛汀短粕酱蟮卣稹穪眍惐?，“電影講的是很溫暖的東西，小說是很嚴峻的。在這場災(zāi)難里，溫暖也存在，冷峻也存在，只有把二者結(jié)合起來看，才能看見事件立體的、多維的樣子?！?/p>

　　正因電影的影響，張翎的小說也受到了更多關(guān)注。在很多場合下，別人在介紹這位作家時往往會不經(jīng)意地加上一句“這位是電影《唐山大地震》的原著作者”。對此，張翎表示“心情是復雜的”，一方面很高興通過大眾媒介(電影)的形式把自己小眾的小說介紹給更多的人，另一方面她也希望讀者不要只關(guān)注自己的某一部作品。

　　在《余震》和《金山》之后，張翎也發(fā)表了不少作品，如《陣痛》《流年物語》《死著》。她表示用一部電影來注意她的小說是很好的，但不希望別人用一部電影來定義她的小說。“我希望以后大家會介紹，這是《死著》或《流年物語》的作者。”

　　“在我完成《金山》之后，很多人認為它是我寫作的頂點。我此生是否還能爬過這座‘山’，我不知道?！睆堲岽饲斑@樣公開評價過自己的作品。如今，她則對于當下正在努力的自己表示了認可：“《流年無語》是我創(chuàng)作生涯中的另一道風景。在這本書里，我自己完全找到了一片新的天地?！?/p>

　　成長：海外華文文學已不止“三駕馬車”了

　　“我是第一次參加代表大會，見到了很多老朋友，”談及此次參會的經(jīng)歷，張翎興奮地表示，通過這次會議，她有幸見到了很多在文字里已結(jié)識了很久、但之前都未曾見過真人的作家，在文字之外，通過面對面的溝通擦出了火花?！氨热缥乙姷搅朔斗€(wěn)老師，我感覺跟他的交流已經(jīng)很久了，但其實我們之前都沒見過面，沒有任何的聯(lián)系。這次正好把對一個心儀的作家的想象力，落到了個體身上?！?/p>

　　她也表示會后自己深刻體會到，對文學創(chuàng)作多元性的包容是一個社會文明的標準，她更期待著中國文藝、文學能進入一個多元化的、更加繁榮的狀態(tài)。

　　對于海外華文文學的發(fā)展，張翎也深有體會。此前，張翎曾被與嚴歌苓、虹影一起被喻為引領(lǐng)海外華文文學創(chuàng)作的“三駕馬車”。對此，張翎則笑言：“其實遠不止‘三駕馬車’了，我覺得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幾十駕了?！{馬車’可能是比較早的狀況?！?/p>

　　這幾年，海外華文文學創(chuàng)作的版圖有了很大的變化，一大批寫得很好的作家涌現(xiàn)，“像陳河陳謙等男女作家都有很好的作品出版，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所謂女性作家獨當一面的狀態(tài)了?！?張翎認為，最好不要用性別來劃分文學創(chuàng)作，雖然女性觀察世界的視角有一定的特點，但人類觀察社會的體驗大體是共通的。

　　理想：始終想做個有思考的作家

　　而今，與這一大批作家“并駕齊驅(qū)”的張翎，還一直堅持在從生活出發(fā)，開辟自己創(chuàng)作的新天地。以往，作為聽力康復師的她，能以此為觀察生活的一個窗口，接觸到退伍老兵或難民等生活經(jīng)歷豐富的人，并啟發(fā)寫作。

　　自從開始了全職寫作后，張翎將更多的時間用來回歸閱讀和旅游，通過這種間接的生活體驗來讓自己的寫作有更多成長。“我年輕時閱讀的主要是歐美的經(jīng)典作品和中國的名著，之后慢慢開始對非虛構(gòu)性的作品產(chǎn)生興趣，譬如回憶錄或自傳性小說這一類?！睆堲嵯Ｍ麑⒆约旱拈喿x經(jīng)歷分享給讀者，影響他人對于回歸閱讀的興趣?！艾F(xiàn)在我覺得自己又到了另一個階段，我現(xiàn)在在開始探討非英語系國家的作品，比如南美的、西班牙語系的、以色列的、伊朗的……這些地區(qū)的作品以前從未進過我的閱讀視野。”

　　“我很喜歡與大學生溝通。”張翎對中國當代的大學生們給予了很大的希望。“因為我覺得在這個群體里，很可能會產(chǎn)生許多中國未來的文學家和文學鑒賞家?！彼?，她希望通過自己的作品更多的激發(fā)他們閱讀的興趣。作為一名寫作者，張翎建議年輕人多讀一些工具書之外的“閑書”?！耙驗槿斯庥杏檬遣粔虻?，人還要有趣，要成為一個有意思的人。

　　在她看來，閱讀是生命中很重要的環(huán)節(jié)。“在過去，我們會說‘掃除文盲’?！睆堲峄貞浀?，“現(xiàn)在大家都是有知識、有文化的人，但我希望大家能騰出一些時間關(guān)注文學作品，因為寫作是一個艱難卻又極其有趣的世界?！?/p>

　　正如她的建言一般，張翎也依舊保持著滿滿的新鮮感和年輕的心態(tài)去接納新知識和新思考?！霸谖业男凶咧?，看我的靈感會帶我走向哪里，什么樣的題材都有可能成為我的下一部小說。身體允許的情況下，我還會寫很多小說，不給自己設(shè)置框架，任何事情都有可能性?！?/p>

　　“我始終想做一個有思考的作家、個體化的作者，盡我的能力寫好我心里想表述的中國故事?！痹谒磥?，每一個作家的視角都是獨一無二的。她希望自己能發(fā)出自己獨特的聲音，“這是我努力的方向，我還在努力探索和成長?！?劉結(jié)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