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西班牙詩人的中國情：歸去來兮話田園

　　“結(jié)廬在鄉(xiāng)間，常聞車馬喧。問君何如此：心有世間事，無處可遁藏?！?/p>

　　三月明媚的陽光下，一襲布衣的西班牙當代詩人曼努埃爾·莫亞吟誦起他寫的《仿陶潛》。這是他按照中國古詩韻律創(chuàng)作的數(shù)十首西語詩歌之一。

　　包含這首詩在內(nèi)，莫亞仿寫中國古詩的詩集《負重》獲得安達盧西亞自治區(qū)詩歌獎，被評審委員會稱贊為“吸取中國詩歌精華寫成的作品”。

　　在眾多中外文學(xué)家、翻譯家持續(xù)多年的努力下，中國古典詩歌的芬芳在西班牙文壇散播開來，讓更多人領(lǐng)略到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魅力。

　　【“我特別想去中國看一看”】

　　莫亞生活在西班牙“詩人之城”塞維利亞附近的山區(qū)小鎮(zhèn)豐特埃里多斯。這里梨花盛開，栗樹成林，泉水叮咚。坐在自家壁爐前，莫亞捧起一本西文版《中國歷代詩詞》，輕聲吟誦起來，一時竟看得入了迷。

　　“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誤落塵網(wǎng)中，一去三十年。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這首《歸園田居》妙，實在是妙，”莫亞一邊連聲贊嘆，一邊激動地拿過自己的詩集，“再來聽聽我這首《仿陶潛》：吾園果菜盛，谷麥滿糧倉，全年用不完。不求身外物，旱澇不驚慌。遙望日破曉，薄霧隨大江，晚霞云遮山……”

　　近34年來，高產(chǎn)的莫亞出版了23本詩集、10本故事書和小說，榮獲12項國家和地方詩歌獎和小說獎。在他看來，遇到《中國歷代詩詞》是他文學(xué)生涯的一個轉(zhuǎn)折點?！斑@本書對我影響很大，讓我認識了這個世界上最古老詩歌的特色。我非常喜歡這些詩歌，完全沉醉其中。”

　　莫亞開始模仿王維、李白、杜甫和陶淵明的詩歌進行創(chuàng)作。“青山抱晚霞，飛雁破長空。傍晚閃碧光，夕嵐避入江，”這是他寫的西文詩《憶王維的一首詩》。

　　2011年，莫亞把40多首以唐詩韻味為主的西文詩合輯成《負重》，還給自己起了一個富有詩意的中文名“習(xí)少泉”，印在這本詩集的封面上。

　　莫亞不僅仿寫中國古詩，本人也過著安逸恬淡的田園生活，每天飲清泉，種瓜菜，以詩會友。“我知道，我的生活狀態(tài)和中國晉代詩人陶淵明很像，”莫亞笑著說，“所以我特別想去中國一趟，看看孕育他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p>

　　【當年的種子開出了一朵小花】

　　莫亞可能不知道，400多年前，他的同胞、歐洲文藝復(fù)興時期人文主義的代表作家塞萬提斯也對中華文明心向往之。

　　據(jù)國內(nèi)研究塞萬提斯的學(xué)者考證，16世紀末至17世紀初，明神宗萬歷皇帝不僅提到過塞萬提斯及其名作《堂吉訶德》，而且還可能向他發(fā)出過邀請。塞萬提斯在《堂吉訶德》下卷卷首《獻給萊莫斯伯爵的獻辭》中寫道，中國皇帝想建一所西文書院，準備用《堂吉訶德》作教材，寫信邀請他去當院長。

　　遺憾的是，由于當時已近暮年，加上路途遙遠、貧病交加，塞萬提斯最終與中國之行失之交臂，在《獻辭》寫就不滿6個月后便在馬德里與世長辭。

　　與前輩相比，莫亞比塞萬提斯幸運的多。雖然還沒有機會去中國看一看，但華裔學(xué)者陳國堅通過他的《中國歷代詩詞》等十余部譯著，為莫亞打開了一扇東方之窗。莫亞將陳國堅視為“導(dǎo)師”，“是他把我?guī)肓艘粋€美不勝收的詩歌新世界”。

　　陳國堅告訴記者，中國詩詞進入西語國家雖然較晚，卻有獨特的優(yōu)勢：是由多位著名詩人手牽著手介紹到西語國家詩壇的。20世紀初現(xiàn)代主義流派的代表、尼加拉瓜詩人魯文·達里奧首次把中國詩歌介紹到西語世界。“請用李太白動聽的語言來愛我吧”，是他在《漫游》一詩中的名句，也將西語世界的目光吸引到了中國。

　　“是那些和陳國堅先生一樣的許多人教會了我寫作。我對他們充滿了感激之情，”莫亞說，“陳先生當年種下的一粒種子，如今已經(jīng)開出了一朵小花?！?/p>

　　【“生活的苦難”是共同的語言】

　　“我覺得西中兩國的詩歌有共同的內(nèi)涵”，莫亞說，其中一個共同點就是兩國的詩人都關(guān)注生活的苦難和艱辛，但是，表現(xiàn)形式卻是最美的語言和最動聽的韻律。

　　在莫亞眼里，最早建于13世紀的豐特埃里多斯仿佛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這里有著世界上最好的黑山豬肉，最好的奶酪。這里社會階層分裂并不明顯，每家每戶都有自家的菜園，一些人家還有栗樹園。

　　“我是農(nóng)民的兒子，離不開我熟悉的土地，我喜歡這里安靜的生活，”莫亞說。

　　然而，詩人也有不如意的事情。莫亞的兩個孩子都大學(xué)畢業(yè)了，現(xiàn)在還沒有找到工作?！八麄兒苊悦?，讓我心里也有一個解不開的結(jié)，”莫亞告訴記者，“但是，生活還得繼續(xù)下去，他們的路得自己去走。”

　　莫亞說，生活不是所有的事情能夠用錢辦到的，即便磨難重重，仍要淡然處之，不能丟掉“詩心”?！拔覠o法想象沒有擁抱、沒有朋友、沒有郊游、沒有陌生人的微笑、沒有鄰居的幫忙、沒有閱讀、沒有能力識別善和惡的日子如何過。生活是艱辛的，無法預(yù)測的，但是，我們至少知道什么能夠使我們過得更加幸?！?。

　　采訪即將結(jié)束時，一直激情澎湃的莫亞突然不好意思地告訴記者，他剛剛拿來吟誦的《中國歷代詩詞》是特意新買的，因為自己常看的那本是16年前買的，已被翻得太破舊，不便拿出來見人了。

　　當聽聞陳國堅去年6月又在西班牙出版了根據(jù)清代蘅塘退士所輯錄《唐詩三百首》無刪節(jié)原本翻譯的新版本后，莫亞興奮得手舞足蹈，連連說道，“明天就去買”！(馮俊偉 陳駿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