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早年的詩歌隨筆《“愿……”》
金庸早年的詩歌隨筆《“愿……”》
1947年5月19日至21日,金庸以本名查良鏞在上?!稏|南日報》“長春”副刊上,分三天連載的隨筆《“愿……”》。
■楊新宇
復旦中文系的許道明老師當年在講授《現代文學流派》課程時,向我們介紹過一位我們連名字都讀不出來的海派作家東方蝃蝀,稱他是男版張愛玲。不過后來我讀了東方蝃蝀的小說,感覺說他與張愛玲相媲美,可能還是有些過獎了。但是他也寫過很多影評文章,我因為后來從事中國電影史的研究,對于海派作家與電影的關系很感興趣,所以就查閱上?!稏|南日報》上面他的影評,結果卻有了一個非常意外的發(fā)現:1947年5月19日至21日,上海《東南日報》的“長春”副刊上,分三天連載了一篇2800多字的隨筆《“愿……”》,作者是查良鏞。開頭是這樣的:
曾經夢想友誼的溫情可以慰撫一下近來所感受的痛苦,也曾想象自己會有勇氣去看一些想看的人,所以作了一次旅行。這次旅行使我懂得為什么我永不會喜愛那些寫實的作品,因為我發(fā)覺自己腦子中充滿了太多的幻想。在火車中只帶著這次經過上海時購的兩本書,一本是溫莎的Forever Amber,一本是Strauss的Famous Waltz曲譜。在寂寞的旅途中把前者讀了一大半,看到那位琥珀小姐同貴族卡爾當到市場上去玩時,心中聯想起了許許多多事情。琥珀小姐同他到教堂里去,她跑到一只井邊,把手伸在水里,跑下來默默的念:
“我愿他愛上我”
這樣直截了當的愿望!有這種愿望的人是幸福的。
至少在中國內地出版的各種金庸散文選集中,沒有出現過這篇隨筆。據傅國涌先生所著的《金庸傳(修訂版)》(浙江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記述:“1946年11月20日,查良鏞正式進入杭州眾安橋的東南日報社,說是外勤記者,實際上是負責收聽英語的國際新聞廣播,翻譯、編寫國際新聞稿。”書中還特別提到:
查良鏞在《卅三劍客圖》中回憶,初入新聞界時曾寫過一篇六七千字的長文《愿》,以真名發(fā)表在副刊“筆壘”上,就是將中外文學作品中的愿做意中人親近物品的情詩收集在一起,其中提到英國詩人雪萊、濟慈、羅塞蒂等人的詩句。“少年時的文字早已散失,但此時憶及,心中仍有西子湖畔春風駘蕩、醉人如酒之樂?!?/p>
可見金庸先生對自己青年時期的文字,還是有著深厚的感情的,而傅國涌在書中還作了個注,其中說:“我查閱了1946年下半年到1947年的《東南日報》杭州版,可惜沒有找到此文?!笨磥?,金庸的記憶有誤,《東南日報》的總部雖然在杭州,但1946年6月也有上海版,既然傅國涌查閱過《東南日報》杭州版,并沒有《愿》這篇文章,那么這篇《“愿……”》應該是只在《東南日報》上海版的副刊“長春”上刊載過。
這篇文章還是非常讓人驚喜的。金庸雖然既不寫新詩,也不作舊詩,但金庸迷都知道,金庸有很好的古典詩詞的修養(yǎng),他的武俠小說中大量化用古詩詞,往往與情節(jié)水乳交融,達到很好的藝術效果。但我們不知道的是,他對西方詩歌竟然也如此熟稔,金庸寫此文時似乎正體驗著戀愛的痛苦,于是他將“中外文學作品中的愿做意中人親近物品的情詩”羅列起來,介紹給讀者,頗有些炫耀自己學問淵博的意思,雖沒有他記憶中的雪萊、羅塞蒂,但丁尼孫、濟慈、雨果是有的。
他還說:“因為中國的詩讀得不多,一時想不起中國詩人是否盡有這一類愿望的表白,如‘愿作樂中箏’‘愿作苑中花’‘愿為雙飛燕’‘愿為比翼鳥’這一類的愿望與前面所談的性質有些不同,至于傅玄的車遙遙‘愿為影兮隨君身,君在陰兮影不見,君依光兮妾所愿’我覺得倒很新穎,這是一種在民歌中常常提及的愿望,在湖南時聽到的民間情歌中就有類似的辭法,所以并不是愿望的新穎,而是這種說法,因為它表達了較復雜的希望,除了長伴所愛者之外,還有所愛者享受幸福的愿望在?!?/p>
文章結尾金庸還調侃了一下錢鍾書:“這一類愿望中最奇怪的恐怕是錢鍾書先生的意見了,他在長篇小說《圍城》中描寫一個女人牙齒之美,他說‘中西的大詩人都希望做美人的衣帶或衣領之類,然而看到了這樣美麗的牙齒,我奇怪他們?yōu)槭裁床幌胱鏊籽浪?。’”這段話是唐曉芙出場時用來描摹她的美貌的,不過那也是金庸憑記憶所寫,原文是這樣的:“古典學者看她說笑時露出的好牙齒,會詫異為什么古今中外詩人,都甘心變成女人頭插的釵,腰束的帶,身體睡的席,甚至腳下踐踏的鞋襪,可是從沒想到化作她的牙刷?!?/p>
這篇文章在報紙上連載三天,已經不短了,但離金庸回憶中的六七千字,還有不少距離,不過文章結尾署了個“寶寵錄之二”,這“寶寵錄”又是什么?它的“之一”在哪里?會不會金庸早年還有其他散文尚未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