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藝·守藝:堅守快板書的藝術家李菁
李菁 手藝·守藝
本報記者 張潔
李菁 1978年生于北京,著名相聲、快板書、評書演員。1995年與郭德綱、張文順創(chuàng)辦德云社前身“北京相聲大會”。2010年參演《建黨偉業(yè)》《大鬧天宮》等影視劇, 多次登上央視及各衛(wèi)視春晚舞臺。
印象:他把匠人精神 呈現(xiàn)在舞臺上
由北京曲藝團創(chuàng)作排演、著名相聲演員李菁領銜主演的京味兒舞臺輕喜劇《手藝》前不久亮相津灣大劇院。李菁在這部話劇中,不僅扮演一名說書人,還擔任了藝術指導。該劇由李菁的弟子張?zhí)炖拙巹?,?chuàng)作過程中幾易其稿。談及這次師徒二人聯(lián)袂獻藝,張?zhí)炖赘杏X有壓力,怕師父說他做得不夠好。作為師父,李菁并沒有給這部劇打高分?!叭绻掖蚋叻郑怯^眾去看了,并沒有預期那么精彩,會讓大家失望的。這部劇到底好看不好看,由觀眾說了算?!崩钶假u了個關子,但卻透著他對徒弟的厚愛和支持。
透過《手藝》這部戲的誕生過程,李菁對傳統(tǒng)藝術的堅守可見一斑。這部劇的靈感源于對傳統(tǒng)藝術的思考?!半m然他們所做的事可能不為人知,但這種堅守的精神非常不凡。他們是生活中的英雄。《手藝》將這種精神從生活中提煉出來展現(xiàn)在舞臺上,讓大家知道老祖宗留下的藝術是非常值得堅守的。”
李菁15歲師從快板書表演藝術家梁厚民。2001年3月,他憑借快板書《怒鞭督郵》獲得全國第二屆快板藝術大賽創(chuàng)作、表演雙一等獎。在2005年北京相聲小品大賽中,他與何云偉合作表演《我要幸?!罚瑠Z得相聲專業(yè)組一等獎。2006年拜師評書老藝人金文聲,2007年與王玥波一起認評書表演藝術家連麗如為干媽。李菁現(xiàn)為中國曲藝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快板藝術委員會委員。
早在2011年,李菁便登上央視春晚舞臺,2015年他和瞿穎、沙溢、賈玲搭檔再度登上央視春晚,表演小品《喜樂街》。除了說相聲、演小品,在影視作品和綜藝節(jié)目中也總能看到他的身影,傳統(tǒng)曲藝講究“說學逗唱”,這讓曲藝演員演電影有不少優(yōu)勢,首先是肢體語言豐富,其次是臺詞功力了得。李菁將角色拿捏得精準到位,同時又使角色具備“李氏”特點。他有喜劇表演天賦,反應快,又能把握住笑點,通過自身閱歷以及感悟,以非常接地氣的方式,將百姓平日里遇到的大小問題和生活情景呈現(xiàn)出來。
熟悉他的朋友都知道,這么多年,李菁從沒離開過相聲舞臺,他創(chuàng)辦的星夜相聲會館已走過將近十個年頭。如今,即便工作再忙,他還會堅持走進小劇場,尤其是創(chuàng)作了新作品之后,會頻繁去“軋場”,直面觀眾的反應。采訪中,李菁談到新銳前衛(wèi)的相聲理念令人印象深刻,而談到自己,他說自己是一個比較內(nèi)向的人,又是個幸福的人,“我的專業(yè)就是我的愛好,這其實是挺幸福的一件事兒?!?/p>
說書人要耐得住寂寞 現(xiàn)代相聲包袱越密集越好
記者:一個相聲節(jié)目,如何判斷它好與不好,您的標準是什么?
李菁:我覺得在現(xiàn)在的大環(huán)境下,評判一個作品的好壞有兩個標準。一個是我們專業(yè)角度的標準,另一個是以觀眾為標準。當然了,也要把握好這二者的關系。因為現(xiàn)在在相聲演員隊伍中,他們的審美也是參差不齊的,本身現(xiàn)在的作品都是相聲演員自己寫,所以創(chuàng)作出的作品水平也是參差不齊的,但是它們都在市場上,觀眾都可以看見。我現(xiàn)在寫新相聲的時候,我也會考慮包袱密度。可能原來我會偏重于主題和敘述,現(xiàn)在在這二者的基礎上,必須要把包袱的密度考慮進去。因為現(xiàn)在有很多相聲都很火爆的,包袱也是很密的。如果你還是弄一段相聲三個包袱,從行業(yè)角度講它是一段很好的相聲;但從觀眾角度看,觀眾們肯定看得也不過癮。
記者:您和何云偉等一起創(chuàng)立了星夜相聲會館,回頭看自己出來自立門戶最大的感受是什么?有沒有遇到比較大的困難或者挑戰(zhàn)?
李菁:還真沒遇到過什么太大的困難,因為我們這幾個人,王玥波、徐德亮,都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而且我們認識比較早。2010年建立的星夜相聲會館,那會兒平均都認識15年以上了,互相都比較熟悉。徒弟都有師父管著,所以在運作上沒有出現(xiàn)什么人際關系方面的問題。另外我們這就是一個俱樂部性質(zhì),每個人都各自有各自的單位,應寧、王玥波是中國煤礦文工團的演員,我?guī)е疫@幾個徒弟都是北京曲藝團的演員,我們這個地方是大家固定的時間、固定的劇場和觀眾見面的一個平臺,而且我們每周兩場固定演出,加上一些出去的巡演和大劇場的商演,其實它的運營難度沒有那么大。
記者:您其實也唱快板,但是快板并不像相聲更為大家熟悉。您覺得快板藝術和相聲藝術關系是怎樣的?
李菁:嚴格說,相聲演員都得會打板,過去快板書三大流派,這三位老先生都有相聲門戶:李潤杰先生是焦少海先生的徒弟,高鳳山先生是高德亮先生的徒弟,王鳳山先生是朱闊泉先生的徒弟,都是有相聲門戶的。李先生是因為那會兒在西安,天津開始組織成立曲藝團時,像郭榮起先生、馬三立先生、常寶霆先生都在天津,天津的相聲力量太強了,領導就說能不能挖掘弄個新的曲種,李先生快板比較擅長,來了天津。后來他又到北京去請教高鳳山先生,說把快板加強,然后把它變成一個獨立的曲種,定名叫快板書,所以他才專門唱的快板書。高鳳山先生在北京曲藝團,他晚年也是給羅榮壽先生捧哏,然后接演快板的節(jié)目,王鳳山先生也一直和馬三立先生說著相聲,其實這兩行是一行人,只不過是精與不精的區(qū)別。
記者:除了舞臺劇,還做過哪些嘗試?
李菁:在發(fā)展相聲藝術的同時,也將其特點與其他藝術相結合,曾與中國雜技團聯(lián)合推出大型雜技相聲穿越劇《北京》,與中國評劇院合作重塑經(jīng)典名劇《楊三姐》,除此之外也會去探索其他的形式。從本體上來看,相聲需要有新作品,不久前我們北京曲藝團做了一臺新作品晚會,七段都是原創(chuàng)的相聲,那這個是基礎,其次還要嘗試其他的。也許哪條路走通了,就能多弄幾個作品?,F(xiàn)在觀眾看的東西太多了,欣賞水平也比過去提高太多了,你要出一個新相聲是很難的。
專業(yè)相聲作者基本沒有了 所以創(chuàng)作只能靠演員自己
記者:現(xiàn)在越來越多的電視節(jié)目,都關注到了相聲,也走出了一批新生代相聲演員,您如何看待綜藝節(jié)目與相聲演員的這種關系?
李菁:綜藝對相聲來說是把雙刃劍。我一開始參加《歡樂喜劇人》時,前兩期都沒做相聲節(jié)目,我沒想好如何呈現(xiàn),要照劇場的那種辦法說,缺乏綜藝感,要是用綜藝的辦法來要求,有時候?qū)τ谙嗦晛碚f又有點兒過?,F(xiàn)在的綜藝里邊也有好多都出現(xiàn)相聲,但很多節(jié)目介乎于相聲和雙人脫口秀之間的,它已經(jīng)變得綜藝感很強了。對于我們相聲專業(yè)來說它有些偏頗,但是又必須去適應綜藝。因為它是一個競技類的,所以還得爭取這名次。你爭取這名次就必須得往綜藝上靠,所以這是一個很矛盾的事。相聲看似門檻低,但它又是非常難的一種藝術形式,因為它能靠的其他的輔助手段少,就是兩個人說。
記者:很多新生代相聲演員開始做幕后創(chuàng)作了,這是不是對他們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李菁:對,張?zhí)炖自瓉硖貏e抵觸寫作,好幾年前我就開始逼著他,必須得寫。他后來慢慢寫了點相聲,也寫小品,現(xiàn)在又逼著他寫舞臺劇。這個創(chuàng)作是必須要會的,因為現(xiàn)在專業(yè)的相聲作者基本上沒有了,那我們應該靠誰去創(chuàng)作?只能是演員自己。
記者:您在現(xiàn)實中就是一位說書人,現(xiàn)在您在戲里演一個說書人,舞臺上的形象能不能反映真實的說書人的酸甜苦辣?
李菁:我?guī)煾噶汉衩裣壬谏鲜兰o70年代末80年代初,那是全國最有名的曲藝演員之一,快板書《奇襲白虎團》是他的代表作,之后一直有精品力作,他是在北京快板屆挑大旗的人物。我跟梁厚民先生學的是快板書,快板書也算說書的一種,連麗如先生是我的干媽,所以我也跟連麗如先生學說評書。現(xiàn)在北京臺還播著我的一套評書,是前年錄的《康熙私訪》。我也在北京評書書館里邊說過,那里一個人要說一個小時。其實我覺得舞臺上的這二十多分鐘的展現(xiàn),不能夠表現(xiàn)出說書人的這種辛苦。
很多相聲演員不適應拍戲 因為相聲的表演習慣是跳進跳出
記者:在影視劇中也經(jīng)常能看到您的身影,您參加這些演出的原因是什么?
李菁:我自己喜歡,這是最主要的原因。我從2007年開始拍戲,也得到一些戲劇同行和導演、演員的認可,大家都覺得我能干這個活兒。其實很多相聲演員不適應這種創(chuàng)作,他的表演習慣是跳進跳出的,讓他坐在那演一個人,他會不習慣。相聲是舞臺藝術,表演比較夸張,但是你在鏡頭前又不能那么夸張。因為你要是照相聲演了,你會和其他演員格格不入,所以他們表演的人物和片子的類型都會受到很大局限。
記者:拍戲是否能為相聲表演汲取些營養(yǎng)?
李菁:肯定會有,因為思維方式不一樣,創(chuàng)作模式不同。再好的相聲演員也是作坊式的生產(chǎn),兩個人合作,不需要和其他人產(chǎn)生創(chuàng)作上的關聯(lián)。拍戲時現(xiàn)場好幾十人,是一種協(xié)作。我也會觀察現(xiàn)場的各種工種,比如說燈光是怎么打的,攝像是怎么工作的,導演的工作方式,等等。這些對我都會有潛移默化的影響。
記者:您曾兩次登上央視春晚舞臺,春晚作品的準備工作是否更難?
李菁:春晚的節(jié)目就肯定會難。因為氛圍在那,都是大廳堂,快節(jié)奏的,而且對包袱密度有量性要求,比如,多長時間得出一包袱,審查的時候掐表,要是節(jié)奏往下掉,跟整個晚會的氛圍就沒在一塊兒,所以它跟我們劇場里演的絕對是兩碼事。你要么是準備新的,要么把劇場里的作品進行改造,還必須得符合相聲,這就更難。小品的演員還能多點兒,如今提倡把小品向舞臺劇轉(zhuǎn)化,過去是三四個人演一個小品,現(xiàn)在春晚的好多小品像話劇一樣,可能會上來好幾十個群演,最后烘托一下氛圍,這已經(jīng)在轉(zhuǎn)化了。
記者:很多觀眾覺得有口碑有料的新段子越來越少,為什么現(xiàn)在好的作品這么難出?
李菁:春晚的作品創(chuàng)作難度很大,包袱密度要足夠,思想性要強,看完了要讓人覺得既深刻又有意思,對創(chuàng)作者來說要求太高了。顧了包袱密度,可能就會把一些需要鋪墊的東西,或者要表達的東西往下拿。我現(xiàn)在要再去參加這樣的活動,就會拿之前劇場的一些東西來改造。我弄新作品的時候,是為劇場來設計的,但前提是電視也可以播出,用雙重標準來要求自己的作品,成功概率就會高。當年《虎口遐想》的成功,也是因為之前演了好多次了。
李菁有話說 曲藝行當?shù)膸熗疥P系是對傳統(tǒng)文化的一種傳承
這次我在《手藝》中飾演的是一位說書人,“手藝”同“守藝”,也有守住藝術的意思。其實好多我們國家級的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的傳承項目,現(xiàn)在堅守起來確實具有一定困難,大家都在耐著寂寞,認認真真地來傳承一門手藝。他們的傳承故事令我感動。在我們北京曲藝團,相聲是比較受關注的曲種,我們本身是相聲演員,這是很幸福的一件事,但是有一些鼓曲的門類,它不如天津的曲藝有這么濃郁的欣賞氛圍,比如說天津的鼓曲還是很紅火的,但是北京京韻大鼓、單弦這些曲種,它傳承起來就有些很困難。即便如此,我們這些演員依舊很可愛,他們堅守在舞臺上?!妒炙嚒穼懙氖且粋€掐絲琺瑯的故事,講的也是一種傳承精神。
創(chuàng)作過程中,我們走訪了掐絲琺瑯廠,那里的一些工人和老技師,他們講述了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我們是有感而發(fā)寫的。其實現(xiàn)在這種師父帶徒弟的形式越來越少了,尤其像我們這行,口傳心授,是這么個帶法,師徒關系緊密,這其實也是一種時代的傳承。
拿我們說評書來講,過去的老的說書藝人,《三國演義》中120回當中的幾十回,這是呈現(xiàn)得比較多的,后來袁闊成先生365回的《三國演義》從頭說到尾,這是他花了兩年的時間在電臺錄的,后來他在電視臺錄制的電視版的《三國演義》,也都不是從頭到尾的。我干媽連麗如先生,她小時候?qū)W的也不是完整的,她77歲高齡,她要將《三國演義》從頭到尾說一遍,難度是常人你想象不到的,她就是為了給后人留點兒資料。年輕人背東西都不如小的時候快了,77歲了每周都要拿出時間來,關鍵的年份人物都不能說錯,還要查大量資料,把這一回書給表現(xiàn)好了,她的這種精神是難能可貴的。后來我干媽給我她親手抄的好幾篇《東周列國》的原文,其實她告訴我在哪兒,我自己能找著,她跟我說,把這個看好之后,講典故的時候能用得上。這件事兒我很感動。像王玥波這樣跟我同齡的說書人,他每周要說兩部不同的書,難度也是很大的。所以袁闊成先生當初就說,這說評書真是得耐得住寂寞的一個活,偷不了懶。
所以我覺得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應該把這個故事講給大家聽,所以就寫了這么一個劇,后邊還在策劃一個舞臺劇,暫命名為《師·父》,這個本子也是張?zhí)炖自趯?,?nèi)容是相聲行的這種傳承。我們的師帶徒,有著更加特殊的意義,我們收一個徒弟就跟多一個家人是一樣的,所以我們想通過展現(xiàn)曲藝行當這種師徒的關系,來把我們傳承過程當中的一些故事講給大家聽。
眼下,我覺得相聲又到了一個缺乏原創(chuàng)動力而比較弱的時期了。十幾年前,相聲重新進入小劇場、回到觀眾視野的那個時候,當時的年輕人都沒有聽過傳統(tǒng)相聲,因為傳統(tǒng)相聲好幾十年沒人說了,那么,一批年輕演員用時尚的口吻說著傳統(tǒng)相聲,又做了一些改編,觀眾自然聽著很新鮮,那些節(jié)目就是新作品。感覺一下涌現(xiàn)出很多新作品,聽完這個、還有那個,總有新的??墒侨缃?,十幾年過去了,那些當時的新作品又變成了舊作品,喜歡相聲的觀眾已經(jīng)看過無數(shù)次了,那現(xiàn)在靠什么吸引這些觀眾呢?還是要靠原創(chuàng)的作品。藝術表達的方式是多樣的,換取觀眾捧腹大笑是終極目的,相聲也需要尋求突破,最大的難題其實就是創(chuàng)作。